是政策驱动的非理性热情，还是基于商业思维的精打细算?其实答案远非如此。

在当下中国球迷收购海外足球俱乐部的浪潮中，唐晖的“盘子”并不算大。

今年6月14日，唐晖与合伙人李想斥资“数百万欧元”共同收购了西班牙西甲乙级足球俱乐部，此前两人曾合伙成立了一支名为“西甲快乐”的足球解说团队，这支解说团队的知名度，从当时上海的热门体育频道，到PPTV、乐视网。

如果唐晖和李想没有买下FC，中国可能很少有人听说过这支球队。西班牙乙级联赛只是西班牙第三级足球联赛，相当于中国的中乙联赛。2016年1月至8月，中国资本进行了约23起大型俱乐部收购，但像唐晖这样的交易很少被曝光。换句话说，中国人买下的足球俱乐部数量可能远比你意识到的要多。

但无论交易规模大小，对于所有收购海外足球俱乐部的人来说，有一件事是相同的：足球现在是一个“热点”，并且可以从中赚钱。

2014年，足球产业开始升温。正如“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一样，国发46号文件开创了体育产业。

文件提出，“到2025年，布局合理、功能齐全、门类齐全的体育产业体系基本建立，体育产品和服务更加丰富，市场机制不断完善，消费需求更加活跃，对其他产业的带动作用明显增强，体育总规模超过5万亿元，成为推动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力量。”

商人行动了起来，2014年10月，王健林在北京万达索菲特酒店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将以4500万欧元（约合3.2亿元人民币）收购西班牙足球队马德里竞技队20%的股份，这位中国富豪将成为这支西班牙老牌足球队的新股东。

在欧洲，愿意出售自己足球俱乐部的人也不少，资深体育人士陈浩宇对好奇心日报记者表示，目前顶级联赛有14到15支球队愿意被投资，英冠联赛几乎所有球队都愿意被投资，目前所有信息都已经公布。

易捷网创始人兼CEO冯林从事海外并购财务咨询工作，他还表示，由于中国人愿意支付比较高的溢价，而且海外俱乐部对中国市场也有需求，所以90%的海外俱乐部只要出钱，都会收购中国俱乐部。

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自此以后，中国人疯狂收购海外俱乐部。在这23家俱乐部中，既有从1993年开始经营足球俱乐部的万达这样的老牌企业，也有急于收购的苏宁。进入体育产业的新玩家包括华人文化产业投资基金这样的大公司，也有唐晖这样的个人投资者。

在成为国际米兰新老板之后，张近东收到了一件属于自己的球衣。

买俱乐部的想法，始于一年多前唐晖解说的一场西甲比赛。唐晖已经记不清那场比赛是哪几支球队交手，只记得有一支球队的胸前广告，是一家中国公司赞助的。他和搭档李想开玩笑：“我们解说员，有没有可能赞助一支球队？”

听到他们的笑话，粉丝们也是激动不已，纷纷在互动区留言告诉唐晖和李想，如果真心想要赞助的话，他们愿意参与众筹。

唐辉没有向球迷们要求众筹，但他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在直播结束后，他和李想商量了一下，决定赞助一支球队是一个现实的想法，于是，他们注册了一家公司，开始做足球生意。

唐晖和李想首先通过西班牙当地的记者朋友找到了西甲球队拉科鲁尼亚，“他们已经有胸前的广告了，所以我们最终决定把‘西甲趣味’印在臀部上。”

随后他们通过从事体育营销行业的朋友认识了巴西足球明星卡卡的经纪人，并在巴西创办了一家名为TPO的公司——向球员所在的俱乐部支付佣金，以换取球员未来转会费中的一部分佣金。

用唐晖的话来说，这两笔交易是敲门砖，“现在我可以说，我们是拉科鲁尼亚的赞助商，以后所有的交易都会更容易谈。”

谈的生意中就包括收购俱乐部。今年4月起，唐晖就开始关注俱乐部的报价，5月交了钱，办了各种手续，6月14日，唐晖正式签约。微博、朋友圈宣布，西乙联赛俱乐部FC的收购已经完成，李想任副董事长，唐晖任董事。

唐晖在西乙B比赛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唐晖就开始着手打造俱乐部，因为上赛季球队成绩太差，差点降级，再加上对原意大利队的不信任，所以对整个俱乐部进行了大扫除，解散了之前的意大利队，寻找新的体育总监、教练、队员。接受好奇心日报专访的第二天，唐晖就要赶赴东京签下新队员了。

球员是唐晖生意的核心。“足球唯一赚钱的途径就是转会，这是足球生意的原则。”唐晖说。

唐晖很喜欢谈起他们之前的TPO交易，这是一位名叫马龙·桑托斯的巴西球员，唐晖买下了这名球员的部分收益，而这名球员很快被巴萨看中，租借到了巴萨俱乐部。如果巴萨在一年后买断马龙，他们要支付600万欧元，如果出场超过5场，他们要支付800万欧元，如果出场超过10场，他们就被迫买断马龙，唐晖还可以从这部分会员费中获利。

TPO交易在2015年中旬被国际足联正式禁止。但因为唐晖已经拥有一家俱乐部，他可以通过俱乐部规避国际足联的禁令。“我签下我喜欢的阿根廷和巴西球员，我们自己培养。我们更像是建立一个很好的青训体系，培养出更好的球员，然后高价卖出去。”唐晖说。

“波佐是我们的偶像，波佐家族的生意就是我们现在的生意，我们也是按照波佐的模板来做，这也是我们收购俱乐部的原因，希望保证我们的生意安全。”

波佐家族

唐晖口中的“波佐家族”指的是意大利人詹保罗·波佐和他的儿子吉诺·波佐。“波佐家族”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一个意大利黑手党，但就连《华尔街日报》也这么称呼他们。

1986年，波佐买下了意大利甲级联赛俱乐部乌迪内斯，并以此发展出庞大的足球帝国。他们从南美寻找优秀的年轻球员，低价买下，然后送他们去欧洲五大联赛踢球。一旦表现优异，就会被有钱的俱乐部以更高的价格买下，波佐家族由此获利。

为了做好这门生意，波佐家族有一套强大的球探系统负责寻找球员。此外，他们还拥有多家俱乐部以方便球员转会。除了乌迪内斯，他们还拥有英超的沃特福德俱乐部、保加利亚的索菲亚中央陆军、西甲的格拉纳达俱乐部（又译格拉纳达俱乐部）。

今年6月，格拉纳达俱乐部被波佐家族以3700万欧元的价格卖给了双刃剑体育创始人蒋立章。

“出售格拉纳达就是骗取中国企业的钱。”唐晖这样评价这笔交易。出售前，波佐家族将格拉纳达球员以零转会费送往沃特福德，随后又以租借的方式送回格拉纳达。按照转会是唯一赚钱方式的标准，格拉纳达相当于整个俱乐部被掏空了。

在成为格拉纳达新老板之后，姜立章收到了一件属于自己的球衣。

但陈昊宇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未来双刃剑体育会是中国运营俱乐部非常好的公司：“双刃剑前两天收购了重庆力帆，下次还会收购更多，他们在做波佐家族那样的模式。”

双刃剑体育成立于2004年，此前从事体育营销业务。邀请菲戈代言七匹狼、让鸿星尔克在英超投放广告，都是双刃剑体育运作的成果。其开始转型，成立世界足球产业联盟，合作伙伴包括名帅瓜迪奥拉兄弟创办的MBS足球经纪公司，以及真正的波佐家族，这让双刃剑体育能够更直接地了解波佐家族运营俱乐部的方式。

陈浩宇所说的“收购重庆力帆”，是指7月底，双刃剑体育宣布与重庆力帆达成合作，双刃剑体育将把重庆力帆球员冯劲送入格拉纳达俱乐部，同时也将让重庆力帆引入格拉纳达的俱乐部运营模式，以加强重庆力帆的商业运营能力。

这次合作后来引起了很大的误会，就在合作宣布一天后，格拉纳达主帅帕克·赫尔墨斯表示：“没有人通知我他们的到来，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们，俱乐部也没有人告诉我任何事情……”

这依然没有影响陈浩宇对于双刃剑的判断，他觉得只是一些手续没有办完，导致双方的说法出现了一些分歧。

重庆力帆即将派两名球员前往格拉纳达

“大家都在探索，但双刃剑是相对成熟的公司，所以难度会相对较小。”冯林也看好双刃剑体育，但理由不一样：“双刃剑体育是营销公司，MBS是经纪人，格拉纳达是俱乐部，是产业链，打造一整个生态系统，在这个体系里寻找赚钱的机会。真正的赚钱之路，也是通过生态系统。”

“生态系统”，这个互联网圈的热门词，如今也开始渗透到体育圈。

这个词的本义是指多方之间的相互依赖和共赢，但在实践中，这个词已经发生了变化。一些公司也将“做一件事，用另一件事赚钱”的模式称为生态系统。例如，乐视经营演唱会，但赠送体育会员资格。

生态系统应用到体育产业上，就是买下一家俱乐部，然后从营销、青训等其他方面赚钱。

西班牙人俱乐部就是如此，2015年11月，中国玩具公司星空互娱收购西班牙人队，星空互娱参股的易建广告也成立了易建体育，专门负责西班牙人队的运营。

目前，他们已与超级女声达成合作，超级女声的标志出现在西班牙人队胸前广告上。超级女声代表还在比赛开始前演唱了皇家西班牙人队队歌和英文版《想唱就唱》。此外，西班牙人队还与广州星河湾番禺执信中学达成合作，将成立足球学校、校园足球俱乐部、足球夏令营等。

在易建体育为西班牙人队撰写的推广案例中，他们将自己定位为：“为更多海外足球俱乐部在中国市场的推广提供解决方案。帮助俱乐部提升在中国的品牌影响力，实现品牌价值最大化、货币化。”

可以看出，易建体育认为中国市场将成为这些足球俱乐部进一步提升价值的跳板，“每一次收购都会考虑与中国市场的对接。”作为财务顾问，冯林也认为，这是收购过程中需要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

西班牙人队球衣上的“超级女生”字样

然而，更多的中国企业从事体育产业，却从非体育产业中赚钱。

今年6月，郑南雁与美国投资者组成财团，收购法甲尼斯俱乐部，郑南雁获得40%的股份。

“现在足球产业非常有前景，但从金融投资的角度看，短期内你无法证明这次收购能带来什么效果。”作为7天连锁酒店的创始人、铂涛集团董事长，郑南雁的投资目的并非只关注俱乐部本身，“尼斯属于普罗旺斯省，我们可以在那里做酒店、旅游，可以和足球结合起来，设计一些旅游产品，把看球和在尼斯结合起来，再结合法国的度假，这样也能带来商机。”

好奇日报向收购国米俱乐部的苏宁集团发出了采访请求，但尚未得到官方回应。

张近东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也表示：“去年我们从欧洲引进了两名球员，所以现在很多欧洲人都知道苏宁这个品牌。如果我们也能和欧洲的一些俱乐部建立起关系，如果我们能继续和我们的球队建立关系，引进优秀的外援，那么我想苏宁的品牌就能进一步渗透到欧洲市场。”

此前，苏宁旗下已有一家中超俱乐部——江苏苏宁

事实上，对于不少中国企业来说，收购足球俱乐部仍是实现自身转型的一个举措。

双刃剑体育背后的当代名城集团此前从事磷矿贸易意甲超球队胸前广告，但相关收入从5300多万元降至2200多万元，此次收购双刃剑体育也希望完成向体育产业的转型。当然，对于当代名城（原武汉道博集团）来说，业务转型已成为公司的常态，他们此前曾涉足螺旋藻贸易、IT行业、学生公寓出租等行业。

星辉互娱此前只是广东一家车模生产企业，此次收购西班牙人俱乐部，他们宣称要构建以体育、游戏、玩具为核心的娱乐生态。

还有近期收购澳超纽卡斯尔喷气机俱乐部股份的雷曼，董事长李漫铁因工作繁忙未能回应好奇心日报的采访要求，但这家LED厂商进军体育行业，也是为了应对LED产能过剩导致的全行业下滑危机。

这些公司转型成功了吗？至少目前还不明朗，当代名城2015年营收超过4亿元，而双刃剑体育2014年的利润不到600万元，雷曼控股2015年体育业务营收为3800万元，仅为LED业务的十分之一。

但它们已在资本市场收获了回报，雷曼股份所在的电子元器件行业平均市盈率为72倍，但雷曼股份的市盈率已高达170倍。的确，雷曼股份在体育方面的布局可谓是表面看来齐全——代理中超、中甲LED广告屏、赞助葡甲、拥有纽卡斯尔喷气机队、投资体育营销公司瑞士盈方——但这些都还未带来足够多的盈利。股价依然体现着市场对体育行业的想象。

李漫铁和他的雷曼股票

陈浩宇将这一波中国企业收购俱乐部分为四种不同的类型：

这些收购似乎与足球无关，尤其是考虑到经营一家足球俱乐部本身并不是一项盈利业务，许多收购看起来都令人难以置信。

从五大联赛的运行情况来看意甲超球队胸前广告，法甲、意甲都在走下坡路，尤其是意甲，被国人收购的两大豪门国际米兰、AC米兰都背负着数亿欧元的债务。

唐晖还谈到了自己与一家意丙俱乐部的接触，“我差点就买下了那家意丙俱乐部，性价比很高。但在签约之前，我找德勤做了审计，后来他们就没声音了。”

德甲和英超的财务状况相对较好，前者有比较完善的制度保障，但由于德甲只允许中资最高持股49%，因此并不是理想的投资标的；后者拥有巨额的转播权收入，但由于球员薪水越来越高，因此盈利情况未必理想。

“俱乐部的盈利是一个综合的考量，单纯靠足球是不可能盈利的。”陈浩宇说，“如果单纯靠足球，你的盈利能力不会比银行存款或者有存款好多少。宝多赚了多少钱？”

冯林认为，从俱乐部自身赚钱的角度来说，最终还是要靠转卖，“夏建统买下了英冠球队阿斯顿维拉，等他们成功升入英超，他就能赚钱。”

夏建统今年5月完成对阿斯顿维拉的收购

在这种形势下意甲超球队胸前广告，很少有人买下俱乐部而不做俱乐部外的生意。72岁的徐根宝就是其中之一，他在买下西班牙乙级联赛俱乐部洛尔卡时曾说：“别人可能更注重商业运作、冠名赞助而不是学习和提高，效果可能会打折扣。我对洛尔卡的足球学校很感兴趣，对未来将要建设的海外足球基地更期待。”

2000年，徐根宝在上海崇明岛建立了根宝足球基地，足球场和宿舍让徐根宝背上了2000多万的债务，15年后，这群球员成长为上海东亚队，后来被上海上港集团收购，成为上海上港。徐根宝曾开玩笑说，仅凭武磊的身价就能把钱赚回来，但这钱来之不易。

徐根宝似乎提供了一种模式，但正如他的弟子范志毅曾经说过的：“这还是一个手工作坊，而不是一个现代化的科学足球企业，这还能维持多久？”

2014年10月，在上海东亚队赛季最后一场比赛中，徐根宝正式告别球队。

什么才是“现代科学足球企业”？中国从来没有给出过答案，但现在，中国足球商业有了新的玩法，资本的注入，球队水平的快速提升，从而带动足球市场和球迷消费的增加，再反哺到俱乐部的运营中。

如今中国人收购海外足球俱乐部也遵循了这种模式，无论是苏宁收购国际米兰，还是中国财团收购AC米兰，都承诺向俱乐部注资，以提高俱乐部的成绩。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资本成为介入足球产业的前提。因为体育界有这样的规则：只有花钱才能带来胜利，只有胜利才能带来进一步的利益。不管资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都无法回避提高足球水平的问题。

唐晖在收购FC时，也做好了花钱的准备，“今年西乙的平均投入在150万欧元到200万欧元之间……西班牙整个转播权都改革了，一旦我们能升入西乙，整个转播份额就会增加很多，所以大家都在拼命的买。我们本来没打算花那么多钱，但看到情况不对，还是得花。”

这笔钱花得值吗？答案将在8月中旬欧洲足球赛结束暑假后恢复时揭晓。